作为郑国公族近亲,子产在政治上有天然的优势,这比像老鼠一样在底层艰难打拼的管仲强多了。据《史记》记载,子产登上郑国政治舞台的时间是郑简公姬嘉三年(前563),不过此时郑简公只有七岁,尚未成年,权力掌握在国相子驷手上,郑国政局非常混乱,诸公子之间互相撕咬,鸡毛乱飞,子产只能略显尴尬地在旁边观战。
因为郑简公年幼,所以子驷想取而代之,结果梦还没醒,就被同宗子孔一刀送上西天。本来子孔是想学习子驷好榜样,废幼主自立的,不过在子产的劝说下,子孔不再发神经,老老实实做了宰相。
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讲,子产是一名优秀的政治投资家(不是投机家),郑简公虽然年幼,但他已经能分辨黑白善恶,子产救了他一命,他自然会在合适的时机投桃报李。在公元前554年,十七岁的郑简公突然向专权十年的子孔发动袭击,“诛之”,两千多年后,十四岁的清康熙密谋擒鳌拜,应该就是受到了郑简公诛子孔的启发。
郑简公的亲政,意味着他需要一位没有篡位野心的直臣来辅政,而无论是讲亲疏、讲贤愚,子产都是最合适的人选,所以郑简公很自然地就把子产扶正,出任大卿。虽然子产上位,是由他的堂侄子皮(姬罕虎)推荐的,但首先是因为子产贤明,所以子皮才会推荐子产,子皮怎么不推荐其他人?
事实证明,子皮的推荐和郑简公的决定是无比英明正确的,春秋时代最伟大的名相之一诞生在郑国这个破落的前“中产阶级”,是郑国的莫大幸运,就像南斯拉夫拥有铁托这样的巨人一样。
说子产伟大并不是无聊的吹捧,甚至可以更进一步,把子产与管仲并列为春秋两大名相,原因很简单,因为子产做了前人没有做过或很少有人去做的事情。
对历史来说,子产在郑国的执政是非常有开拓性的,子产执政时间可以和管仲相比,都在相位四十年,管仲的伟大不必多说,是公认的中国市场经济的鼻祖。市场经济的理论基础是自由,包括言论自由,而子产则可以称为中国言论自由的鼻祖。
子产论言论自由,见于《左传·襄公三十一年》。原文大意是郑国存在着一种相当于现代政治俱乐部的组织,类似于明末的东林党,对朝政品头论足。郑国高层非常讨厌这些多嘴乌鸦,大夫然明劝子产封杀这些揭批政府的自由言论,言论自由也要有个底线,但被子产拒绝了。
子产反对封杀持异见者论坛的理由很简单,脑袋上长嘴除了吃饭,就是用来说话的,面对政府施政的不足之处,在野者有权利发表他们对政治的看法。如果政府不让百姓说话,那么百姓就有可能不再说话,但会举起锄头,用暴力发表自己的意见。
子产不但不反对封杀在野言论,反而非常看重持异见者,“其善者,吾则行之;其恶者,吾则改之,是吾师也”。按现在的政治语言讲,就是人民是政府的监督者,真正为民服务的政府是敢于让人民说话的,只有不为人民服务的政府,才会封杀言论。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一句名言:“让人讲话,天塌不下来。”
关于古代封杀言论自由的故事,最著名的莫过于“周厉王止谤”,周厉王姬胡搞独裁专制,不让人民说话,结果人民“道路以目”,姬胡自以为得计,但很快他就遭到了报应——国人暴动,将姬胡赶下台。
总有一些当政者轻视人民的力量,把人民当成会说话的奴隶,正如召公劝姬胡的那样:“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”,子产也认同召公的观点,“(封杀言论自由)犹防川也,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不如小决使道”。
子产的观点很明确,封不如疏,单纯封杀人民发表言论的自由,是极端愚蠢的政治自杀,不如给异见者留一个说话的渠道,让异见者有发泄怒火的渠道。这就如同在洪水积蓄的主河道旁开凿一条沟渠,引流洪水,确保主河道的安全,就是这个道理。
为什么子产不惧怕在野议论?很简单,子产身正不怕影子斜,他执政为民,老百姓也不会指责他。子产治国,《尸子》称子产“国无盗贼,道无饿人”,老百姓安居乐业,饱腹讴歌,谁会在吃饱饭的情况下放下筷子骂娘?
《吕氏春秋·乐成》也有相同的记载,子产治郑期间,因为多施善政,他在郑国的威望达到了顶点,老百姓甚至公然宣称我们的好日子是子产给的,谁要陷害子产,谁就是我们的敌人。如此得民心,说明子产是执政为公的,他没有自己的私心,当然不惧怕言论风暴。
问题是自古以来,当官的没有几个是为民的,所以他们心虚,害怕民间非议,所以疯狂压制言论自由。以为江山万年不倒,哪知道愤怒的农民扛起锄头愤怒一呼,所谓的铁桶江山土崩瓦解,对子产来说,周厉王就是最著名的例子。